我冒着寒风,低头穿过枝叶已经茂盛到路边的路,去参加一场生日聚会。
聚会的主人是两位已逝去老人的儿子,今天是他的40岁生日。一众久未联系的,因为血缘关系而被迫联系在一起人们终于聚在一起,有些敷衍的庆祝一个母亲多年前的受难日。
我又一次回到这个在山林间的小村里。边房缓缓流出的炊烟,后屋鸡鸭争抢食物的响声,门前被冻得有些缓慢的灌水,以及夜晚漫天的星辰·······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,除了在这屋中生活的人们。老人家的耳朵越来越背,以至于需要很大的声音都不一定能勉强听清;大家交流的话语愈发稀少,因为已经找不出什么共同点来谈;那些往昔岁月,早已不知道飘散的何处去了,甚至,能想起的也只是些零丁的片段和情绪。我想,我正走向莫尔索。
当被迫联系在一起人们终于聚在一起,有的没的攀谈些什么时,我常会化为局外人,带着冷漠和旁观,聆听他们的每一个由某个人的幸福或者悲惨的谈资——当然,常常是某个人命运的悲剧。毕竟,人常常不愿意看到他人的幸福,尤其是年近中年,却并不如意,未来渺茫的时候。我也曾疑惑自己是否过于冷血,怎能对那些理应关系贴近的人们如此疏远,但每每也会为陌生人的境遇甚至小说的设定而黯然落泪。到底哪个才更贴近我的心?是那些和我一路走来的人们,分享了我的喜怒哀乐和所思所想的人们,还是那些久所未闻,平日老死不相往来却名义上亲近的人们?
我明白这样的想法是主流社会所不能认可的,所以我沉默,也因而我不敢苟同这潮流,所以我不言。这之间的冲突,小了说,是大家久而未见而没有共同话题,大了说,是文化矛盾在这个急剧变化的国家的缩影。我单单去责怪他们,倒显得苛责了。
在某个特殊的年代,无数文明在血色骤雨中湮灭,但这片国土上的阶层上升之门却也在一片混乱中被悄然砸开。在改革开放的四十年里,凭着智慧、汗水和机遇,一部分人飞上枝头变凤凰,在时代变革中脱颖而出,在拔地而起的一座座现代化城市中扎了根,他们的后代也生长在现代文明的光辉下。两拨本应相差一两个世纪的人群,却被中国的高速增长拉到了同一个时空当中。矛盾,自然也就无可避免。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之痒。说到底,我也只是恰巧有了一个好机遇,成为了社会发展的得利者。
互联网曾经给过我一些不切实际的期望,阻止阶层固化或消弭阶层对立恐怕就是其中的一个。但是,这么多年来,早已有社会学论文证实,互联网的出现,在多数情况下只会让上网的人群变得更加极端,因为人们更倾向于在网上和自己价值观类似的人交流,而不是理解意见向左的人的价值观。很多时候,网络让我们抱团取暖,互相攻伐,却没有让我们做到真正和解。互联网让我们能看到相同的东西,从而有类似的想法,最后只能是一个幻想,大家最终还是选择性地看自己喜欢的东西,巩固了自己原有的价值观。
饭桌上人们举杯痛饮,把酒言欢,不知怎的,我倒是想起那两位本应在主位上满面笑容,起身吆喝的人。他们走的实在太过突然,以至于我都没有一丝告别的机会。也正是如此,即使已经过去几年了,我却感觉依旧未走远。
那两场葬礼,一场我因生命的犹豫与拒绝的自暴自弃而封闭自我,一场太过突然,远在千里求学的我只能在暴雨的咖啡厅里坐了一夜。归来,唯有新土堆积而成的坟,在孤冷的山崖中连成一片,静默的望着。
这两场生命最后告别的缺席终究成为了我的遗憾。每当望见他们曾经居住过的屋子,如今已近乎被新入住的气息所掩埋时,那种缺憾便格外强烈。那些存在过的迹象正逐渐被新的事物覆盖,那些动作,话语,味道正一天天的消散,以至于那些记忆也变得断续。这样的忘却令遗憾带上了些许恐慌——或许在不久的将来,忘却的魔法会让我也变得“向前看了吧”,再也没有犹豫与惶恐。
饭桌上的饭菜很可口,不过上次我坐在这儿吃的还是另一种风格的味道,那延续了我童年期盼的味道。蚂蚁上树,清蒸鱼,蛋卷儿,油豆腐肉汤,还有过生日时一定会煮的清汤面······每一个都曾让我流连忘返。只是这一次的聚会,这些菜,一道也没有吃到了。所以就在嘈杂的酒桌上,在那些陌生面孔的皮笑肉不笑中,我参加了一场跨越时空的葬礼。
这场葬礼没有喧闹的人群,没有做作的悼词与小声不耐烦的催促,没有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的客套,甚至没有声音。一条巨大却平静的河流分隔成两岸,那两道已经有些陌生的身影终于又一次映在眼帘,微笑。在彼岸另一端的我也同样报以微笑,将手中的酒洒落。之后他们就完全消失了,没有留下一丝踪迹,饭桌上的客套与喧嚣又一次钻入耳畔,我最后一次犹豫地望向那个他们曾经生活过的房间,看见那一抹黑白之下,永不消逝的微笑,我默默喝干了几乎从未沾过的酒。
夜幕降临,聚会临近尾声,心急的人们便迫不及待的离开了,空留一地狼藉。我慢慢的走向回去的路,被那枝叶又一次磕到脑门,忽然想到他们搬家过来的那一年,这枝叶才刚刚抽出新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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